初冬季节，北风初顾，渭北黄土高原上残叶飘落，一股灰色沉闷的景象笼罩山村。田野上，果树间，只有零零星星穿着厚厚棉袄，外套劳动服或是迷彩服的人修剪着果树，大多数人不是卷曲在暖融融的炕头，就是赶集，或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闲扯聊天。农闲季节，往往是多事之秋。
　　
　　沟湾村高、尚、史三大姓氏，二百多户人家，距集镇半里多路，祖辈以农为业，善养家蓄，少有商贩习惯，自古争利好斗，有街狗路霸传言。村治轮流转，乡俗特别乱，人人好闲散。
　　
　　遇上两千零三年村委会换届，这个村的初冬可算是热闹多了。炕头上，地头边，闲事台，只要三五成群便都扯起了选举的事。这时候村上的闲言碎语就多了，东家长，西家短，谁爱偷，谁爱抢，谁家媳妇巧，谁家媳妇骚，谁家男人勤，谁家男人怪，谁家公婆贤，谁家公婆爱挑剔，房檐高，墙头低，爬墙头，遛沟渠的事都摆上了桌面，挂到了嘴边。不时争得耳红面赤，有时大打出手，不是东头有人骂街就是西头撕扯，永远都说不出个谁是谁非，一直都没个体面和气。
　　
　　自酝酿到提名，五榜公告，次次不统一，有人撕了榜，有人榜上乱涂抹，闹得不可开交，让镇上十分头疼。大会小会开了个无次，今天好明天坏，临到选举日谁也说不准成功与否，只好硬着头皮选。
　　
　　选举当天，一大早镇上工作组成员骑着自行车，顶着早霜，冒着严寒行走在去沟湾村的路上，个个心有余悸，都期望能顺利交差。到了村上，镇工作组同志和现任村干部布置了会场，架起广播由一名镇上工作组成员不停的用土里土气的乡音播送通知，其他人分头入户动员选民参会选举。从清晨一直到中午，会场里来了不到十个自带小板凳的选民，来的有几个老汉老婆帯着自家的孙子孙女，老汉们来了就抽起烟聊起天来，老婆们有的拉鞋底，有的绣花针，东拉西扯拉起家常，孩子们玩的玩，在怀里哭闹的哭闹，还来了一个卖糖果的小商贩，摆了个地摊叫卖，都像是看大戏逛集市来的。
　　
　　苦苦等了大半天也没来多少人，进村入户的干部回到了会场互通了情况都无奈的看组长拿主意，组长是副镇长，想了想决定给参会的发放洗衣粉再设流动票箱组织选举，村干部有今没明，加上集体没积累都不表态，那个副镇长横下心来安排一组人欠账上镇上买礼品，一组人再上地头动员，一组人广播宣传。再三折腾也没添几个选民，到午饭前只好开始选举。
　　
　　选举分三组，一组组织大会投票，两组带流动票箱组织流动投票。会场按程序划票投票，流动投票入户，上地头投票。不一会儿有个倔老头背着手，拿了个长烟杆，一副烟熏黑脸，杀气腾腾走进会场，上前用烟管打翻了会场话筒，怒斥到“选啥里选！不如回镇上一定，来一宣布算求了。”弄的全场人莫明奇妙。工作组长见势不妙，忙赔以笑脸，迎上前去大叔长大叔短的招呼老汉到村办公室里边了解情况，经一番拉家常，老汉才有点消气说明了情况。原来是流动投票站有了小动作，闹出了不愉快，即刻派人去处理。
　　
　　嘈嘈闹闹，拉拉扯扯，总算计完了票，仓促的宣布了结果，也没带花，也没放祝贺鞭炮就算选举结束，工作人员松了一口气，飞车打道回府交了差事。
　　
　　各村都选举顺利，镇上算是打了一场漂亮战役，镇上领导高兴，县上指导组脸上光彩，全镇干部开心自乐。为了庆功犒劳，镇上在小小街道饭馆里设宴，摆了几桌酒席。席间老虎杠子五魁手，个个开怀畅饮，举杯互敬亲热和谐一般。
　　
　　夜幕降临，灯火辉煌。酒精的刺激忘却了一天的疲劳，镇干部三五成群聚集在小小的卧室，打扑克的打扑克，闲聊的闲聊，有过量者打起了酒酣。
　　
　　正当开心尽兴时，办公室的嘈杂声打消了人的兴致，各自为好奇不约而同的走出卧室汇聚到办公室。
　　
　　办公室里外，半蹲的，站的，坐的，抽闷烟的，高声喧哗的，起哄的，脸上挂彩的，还有白布裹头的乱作一团。不仔细听搞不清为了啥，发生了啥事，好像是败下阵来的一群残兵败将。喧闹声惊动了书记，秘书陪着书记来到了办公室。
　　
　　书记不高的个子，短粗的腰板，国字脸，漆刷眉，大眼睛，蛤蟆嘴，垂肩耳，黑脸蛋，人称黑张飞，果敢不修边幅，威名全镇无人招惹。走到门前喝一声“安静”！声振墙壁灰尘落，威吓孩童哭鼻涕，顿时鸦雀无声，一片沉闷气氛。走到案前坐定，搭起二郎腿，背靠太师背，双臂胸前绞盘开口问话。室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让他说，他让你讲没人敢担当。正在僵持时，有人高喊“我说！”人群让出了场地。靠墙角圪蹴抽闷烟的一个老头霎时站起，上前在桌上磕了几下抽旱烟的烟管，一五一十的说开了。只见他络腮胡子不断抖动，声音洪亮如钟，语句滔滔不绝，条条是理，板板有眼，最后要求“重选”。话音刚落，一片掌声。原来是沟湾村选举失败，新老干部，史、尚两族大打出手引起群殴群访事件。
　　
　　见此情况书记当场表态，成立班子，调查了解，妥善处理，不给公理，书记辞职。事态平息，各自散去。
　　
　　群众离去，镇上立即召开了党委会，书记亲自挂帅，抽调精兵强将，组成专门班子进驻沟湾村开展工作。
　　
　　第二天早饭吃罢，镇工作组前往沟湾村，进村时，刚吃过饭的村民有的准备上地，有的在门前扯闲，见工组进村便投来不肖一顾的眼神，是期待又好像是迟疑，也有送一怪里怪气的问候，让人肉麻，不是滋味。
　　
　　多年来因收税、因计划生育，因面子工程强收强种强势政策，镇村干部在百姓心目中就是老鼠和猫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当面说说笑笑，背后闲言碎语不少。好在包产到户一家一户过日子，多见面少近乎还算过的去。
　　
　　进村后工作组当即召开干部会、群众代表会了解情况，制定工作方案。随后吸收群众代表参加成立三个工作小组采取个别谈话，上门入户走访办法，一面宣传政策，一面深入了解选民动态，统一选民意志。经过调查了解才知道第一次选举失败原因是家族观念，利益之争，有人在鼓动选民，操纵选举，三股势力势均力敌，不得不选举失败。晚上工作组在开碰头会时有人在听墙根，有人在制造散布谣言，有人不时给工作组传话通报情况，也有人出出进进给外边透漏消息，形势依然复杂。工作组长，镇党委书记见此情况半躺在村值班室的床上思忖一番结束了会议。
　　
　　村干部和群众代表散去，工作组长召开了镇干部紧急会议，严明了工作纪律，安排当晚再入户走访德高望重，善说公道群众和三派幕后军师了解情况，做细致的选民工作，会后镇干部两人一组分头行动。
　　
　　这一夜北风透凉，整村彻夜不眠，灯火闪烁。
　　
　　当镇干部摸黑上门入户时，碰上了几波群众，有的聚在尚志奇家开小会，有一波在史富贵家吃夜酒，有几波三三两两带着烟酒串家门，小小山村犹如白区地下活动，笼罩着紧张而又神秘的气氛。碰上工作组人员尴尬中殷勤透漏竞争对手拉票贿票丑闻，刻意渲染讲述竞争选手不良记录及别有用心。涉水才知水深浅，入林方晓鸟语真。原来是三个竞选人三足鼎立，各有优劣，各占三分天下，只不过人人都蒙在鼓里，不知道谁和谁竞争罢了。
　　
　　沟湾村支部书记姓高，他家大业大弟兄们多，儿女成群，是本村的大户，祖辈在村中占上风。他高中毕业返乡务农就当上了小会计、副村长、村长、书记。他鬼点子多，有点本事，处事还算公道，就是爱吃贪玩名声不好，配了几任村长没一个长久相处和谐共事的，有的嫌软弱不得力干一年换了。有的不听话管不住，找个借口找几个人闹腾一番，人家不干了，走了人。几个符合自己胃口的，就是爱抢风头争风流，干干也就干不成了。有甚者两人碰了车，为一个女人大打出手，不好再共事散伙了，结了终生冤仇。这样的人还当着干部，是他有点能奈，能给村盖子，二愣子办实事，有点实力，村上没这个头面人物还不行，背后骂骂祖宗也就认了忍着。
　　
　　这次换届选举，支书想赶现任村长下台，他史致富太牛了，啥都对着干，叫他不好当这个家，尚氏家族推荐尚平娃，那只是个混混没脑子，挡枪子的料，叫他干不是好助手，也能当枪使，摆个样子，还算称心。怕的是没人投他票，只要高尚结盟选是能选上，傻子娶进门好赖都是娘子。支书成赋很深，谁也没看出他的曲曲道道，表面上谁都能成，随便让群众当一回自己的家，其实心中打着小算盘，随群众折腾一阵子就平安了。
　　
　　工作组吃透了情况，组长当即拍案，决定公推直选。
　　
　　第二天中午，太阳似出土的铜镜，像乏困的睡眼懒洋洋的照着雾气沉沉的大地，人们穿着臃肿的棉袄，弯曲着直不起的腰板，稀稀拉拉向村委会集结。
　　
　　各方诸侯到齐，执行人宣布了纪律，讲述了公推办法，当场发纸条，无记名投票，现场计票，按得票多少取两名待选。公推结果一出来大家都说这个办法公正，也有人不乐意。结果是尚志奇第一，史致富列二，支书大吃一惊，真是没想到。公推结果张榜公示一天，第二天大会正式选举。
　　
　　会散了人走完，支书坐在椅子上抽烟，心思重重，想说啥又不好意思开口。镇党委书记看看镇干部会意的一笑，又看看支书，理解他吃了苍蝇，喝了醋的难受劲，心在想鬼人就用鬼办法，螳螂就要黄雀治，谁栓绳索谁解结，自己跌倒自己爬。支书借口走了，镇党委书记安排镇干部准备第二天选举大会事宜，特别安排请电视台记者全程录像监督。
　　
　　支书急急忙忙趁午饭前后村民大多在家中，走村串户动员选民。说是动员选民按时参加选举大会，其实是动员高氏家族和史氏家族联手选举史致富。提起尚志奇他牙根都范痒，和他过去搭档共事没少淘气，和他为女人闹丑闻丢死人了，还能丑丑一喝声！？他才大彻大悟是尚志奇做手脚，推出尚平娃为他做招牌，早有预谋竞选重返政台。
　　
　　村上人在忙碌，工作组却坦然，选举工作向好的方面发展，成功在望。
　　
　　第二天直选村长应时举行，因为办法不一样，新鲜好奇，早早选民就到了会场。参会的有人想看热闹，有人真想投自己神圣一票，也有人想出风头闹会场。
　　
　　大会执行主席会前宣布了大会纪律，派出所民警到会维持秩序，选举委员会选出的群众监督委员会现场监督，电视台全程录像媒体监督，想闹的不敢闹事了，大会有序进行。通过公开投票，公开计票，史致富高票当选。选举符合大多选民意愿，选民自发鸣炮，给自选的当家人，可信赖的致富带头人披红戴花。
　　
　　一场不平凡的选举，一次有意义的换届，人们真正表达了自己的民声意愿。民主法治建设，村民自治是一个漫长而又曲折的道路。民意只有在民议中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