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帆——”
　　
　　“到——”
　　
　　“咦？是个女生啊。”
　　
　　……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一）
　　
　　魏可峰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糟透了，好不容易因为考上大学，从山里走了出来，现在又回到了大山。现在他站在讲台上，面对底下一群衣着土气的陌生孩子们，心情复杂。本来可以留在城市最好的初中教书的他却因为今年出台的新规则被安排到了条件最艰苦的学校，反而是招考成绩落后自己许多的陈凉留在了城市。巨大的心理落差让魏可峰一时难以接受。他漫不经心地拿起手里的点名册开始一个个报名字：
　　
　　“朱晓佳——”
　　
　　“到——”
　　
　　“刘南峪——”
　　
　　“到——”
　　
　　……
　　
　　“宋千帆——”
　　
　　“到——”
　　
　　“咦？是个女生啊。”听到声音，魏可峰惊讶地抬起头，一看是一个女孩子，长相清秀，和周围的学生不大一样。
　　
　　“嗯……”女生羞涩地点头，应道。
　　
　　魏可峰多看了她几眼，然后继续点名：
　　
　　“方丹——”
　　
　　“到——”
　　
　　……
　　
　　点完名，魏可峰放下花名册，开始作自我介绍。
　　
　　“既然同学们都到齐了，那么接下来我就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魏可峰。”说着，他抽出一支粉笔，在有些破旧的黑板上写下“魏可峰”三个字，然后接着说，“你们可以叫我魏老师。以后呢，我就是咱们初二六班的班主任了。我也是第一次当班主任，所以希望同学们都能配合我的工作。我不喜欢打骂学生，也不喜欢管得太紧，但是你们不要认为我是在放纵你们，我希望在今后的一年里，大家都能够相互帮助，共同进步，创造一个辉煌的高二六班！”
　　
　　讲台下爆发出一阵热烈而持久的掌声。
　　
　　“魏老师——”
　　
　　“嗯？林主任？”魏可峰拿着点名册，刚走出教室就被林主任叫住了，他转过身，疑惑地看着她。
　　
　　“校长让你下课后去趟他的办公室。”
　　
　　“好的，我这就过去。”
　　
　　“那好，那我先去上课了。”
　　
　　“嗯，林主任再见。”
　　
　　“再见。”
　　
　　林主任其实是一个四十不到的女人，却一看就是那种典型的老教师，保守刻板。
　　
　　魏可峰盯着她的背影，想象着自己多久以后会变成这样。
　　
　　……
　　
　　几分钟后，魏可峰站在了校长室门口，他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然后敲门。
　　
　　“咚咚咚——”
　　
　　“进来吧——”
　　
　　魏可峰推门进去，发现校长正满面笑容地看向他，于是也报以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魏老师你来啦，来——这边坐。”校长放下笔，指着办公桌前的位置对魏可峰说。
　　
　　魏可峰走到位子前，坐了下来，谨慎地问：
　　
　　“谢谢校长，那个……您找我？”
　　
　　校长先是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着他笑，笑得魏可峰心里发毛，过了挺久才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慢悠悠地开口：
　　
　　“魏老师啊，真是委屈你了。我们也没想到教育局今年会这样搞，像你这样的人才来我们这种地方真是浪费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嘛。教得好不怕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所以还是希望你不要抱怨太多，好好工作，我还是很看好你的……”
　　
　　校长源源不断的唠叨让魏可峰觉得心烦，他开始走起神来，视线飘向窗外。操场上，学生们正在上体育课。那么多的学生，魏可峰却一眼就看见了宋千帆。她站在队伍的最前排，扎着马尾，刘海因为跑动的关系有些散乱。魏可峰觉得她给人的感觉很特别，虽然也是平凡的穿着，蜡黄的肤色，可就是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啊，眼睛！宋千帆的眼睛很好看，晶莹剔透，好像会发光，可是魏可峰又觉得她的眼睛里好像还有些什么，一些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东西。
　　
　　“魏老师，魏老师？”
　　
　　校长的声音拉回了魏可峰的思绪，他猛的收回视线，发现校长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于是，颇有些歉意地说：
　　
　　“不好意思，校长。”
　　
　　“算了，我看你也累了，今天就先这样吧，记得好好工作，以后有的是机会。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回去吧。”
　　
　　“嗯，我记住了。那我回去了？”
　　
　　校长疲惫的点点头，送走了魏可峰。
　　
　　从校长室出来后，魏可峰重重的松了口气。看来校长已经盯上自己了，以后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呀，也对，既来之则安之嘛，再说了，农村物价都便宜些。这样想着，他觉得心情明朗了许多。
　　
　　（二）
　　
　　下午的课上完后，魏可峰一直待在办公室里备明天的课，直到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走了才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然后他刚出办公司就想起了还有点东西落在教室里了，于是又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晚饭的铃声早就打过了，所以现在的教学楼一片安静。魏可峰走到教室后门处，发现教室里的灯还亮着，有些责怪学生的不知节约。然后他推门进去，发现教室里还坐着个学生，仔细一看是宋千帆。魏可峰走过去，随口问：
　　
　　“怎么还不去吃晚饭？”
　　
　　宋千帆大概是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下意识地藏起了手里还没咬完的馒头。
　　
　　魏可峰注意到她藏起来的东西是食堂早上卖的一块钱二个的馒头，有些惊讶。虽然知道农村学校的学生们家庭条件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是也不至于吃早上剩下的冷馒头吧。于是，处于好奇，他问出了口：
　　
　　“你晚饭就吃这个吗？”
　　
　　然而，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女孩漂亮的眼睛中闪过了一丝难过，虽然稍纵即逝，但还是被魏可峰捕捉到了。
　　
　　“不是……我已经吃过了……这是早上没吃完的，我觉得扔掉有点浪费……”女孩说着，心虚地低下了头。
　　
　　魏可峰看着她，一阵心疼。他不想揭穿女孩的谎言，害怕伤害她的自尊心，于是接着她的话讲：
　　
　　“这样啊~不浪费的做法虽然值得提倡，不过你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吃这种冷的东西对身体不好。以后早餐吃不下的话就不要买那么多了。”
　　
　　“嗯。”宋千帆低着头，小声地应着。
　　
　　空荡荡的教室里，魏可峰觉得太过安静，女孩似乎也不希望自己逗留得太久，于是，他找到自己的东西后和宋千帆道了别后便走出教室回自己的宿舍去了。
　　
　　第二天，魏可峰在办公室改作业的时候想起了昨天旁晚的事情，于是问邻座的另一个数学老师：
　　
　　“徐老师，问你个事儿。”
　　
　　“嗯？问吧。”
　　
　　“你知道我们班那个宋千帆吗？”
　　
　　“宋千帆？认识啊，怎么了？”
　　
　　“她家庭条件怎么样？”
　　
　　“嗯……不太好吧，她爸是杀人犯很早以前就枪毙了，她妈……我也是听其他老师说的，好像早几年是做那个的……后来得了病，现在应该待在家里吧。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就看到她好像不怎么说话的样子，想问问是不是家庭原因造成的。”魏可峰听完徐老师的话，心里堵得慌。杀人犯和妓女的女儿……他似乎明白了宋千帆眼睛里的那些他原先看不清的东西是什么了。
　　
　　“想不到魏老师你第一次当班主任就这么上心，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管太多的好，不然可有的你去操心的。还有，你刚问的那个宋千帆，这个学生好像精神有点问题，你还是不要跟她走得太近比较好。”
　　
　　魏可峰静静地盯着桌上宋千帆的作业本，字迹娟秀，就像她的人一样，而手中的红笔在指尖转动了几圈后应声而落。
　　
　　（三）
　　
　　转眼，魏可峰在这个学校已经待了将近半年，他也迎来了教师生涯中的第一次期中考试，这也是检验其作为班主任和数学老师的能力的关键点。当看到初二六班的期末成绩时，魏可峰很欣慰。他们班在普通班排名第一，作为一个新的班主任，这个成绩已经很不错了。魏可峰觉得关键还是同学们的努力，这学期，班里大多数学生的排名比起初一都有所进步。但是，宋千帆的排名却从中上掉到了中下，这让魏可峰颇为意外。因为他见平时宋千帆也没有比其他学生偷懒。于是，过完寒假回学校报名的第一天，魏可峰就把送千帆单独叫到了办公室。
　　
　　“宋千帆啊，你看你这个成绩……”魏可峰指着桌上的成绩登记表，对站在一边的宋千帆说，“怎么退步了这么多呢？”
　　
　　宋千帆低着头，一声不吭。
　　
　　魏可峰看了她一眼，放软了语气：
　　
　　“是适应不了初二的学习内容吗？还是你的学习方法有问题？”
　　
　　“……”宋千帆依然不说话。
　　
　　“我看你的语文和英语成绩还可以的，数学和科学是听不懂吗？”
　　
　　女孩终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话。
　　
　　见她点头，魏可峰接着说：
　　
　　“数学的话，上课有什么不懂的下课后就过来问我，科学的话你就多问问科学老师，她人挺随和的。”
　　
　　“嗯。”
　　
　　宋千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个字。魏可峰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耐心过。
　　
　　因为知道即使自己那么说，宋千帆还是不会来找他问问题，于是，魏可峰只能隔三差五地把她叫到办公室替她补习。而且，从那时候开始，魏可峰就多了个习惯——在抽屉里屯一些零食，然后在宋千帆要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塞给她，说是因为总是有人寄零食给自己，但他又不吃零食，不能浪费，所以只能拜托她把它们消灭掉了。
　　
　　今天，一如既往，宋千帆坐在魏可峰身边的办公桌前做着习题。魏可峰改完作业后，放下笔，撑着脸看向宋千帆，发现她的手臂上有一块若隐若现的圆形伤疤，看样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伤的，而且是新伤。于是，出于关心，魏可峰问：
　　
　　“手臂上这个伤疤是怎么回事儿？”
　　
　　“嗯？”几次辅导后，宋千帆已经开始愿意和魏可峰讲话了，她指着手上的伤疤，问，“这个吗？”
　　
　　“嗯。”
　　
　　“妈妈用香烟烫的。”宋千帆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吃饭睡觉那样普通的事情。
　　
　　然而，魏可峰却愣住了，居然有这样狠心的母亲？用香烟头烫自己的女儿？这已经超出了魏可峰的认知范围。但更令他诧异的，是女孩的反应，没有哭诉，没有委屈，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你妈妈为什么要拿香烟烫你？”
　　
　　“嗯……可能她心情不好吧。”